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梨落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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梨落(一)

殿中為止一靜, 在短暫的死寂之後,前所未有的議論聲爆發出來。

“就說突然辦什麽宴席,原來是退婚宴啊。”

“雖然先前聽說了些許傳聞, 但沒想到司少主竟然真的退婚了。”

“寒煙仙子有何處不好嗎?為何要退婚呢?”

“她即便再好,如今也不過一散修。紀宛晴天資並不比她差, 性情又更溫柔解意, 不比溫寒煙這種性情冷硬得像塊石頭的女修好多了?”

“但是這畢竟是婚約, 婚約豈可如此兒戲?少主從前不是這種人啊, 他不是向來情深義重?”

“……”

絮絮低語聲中, 無數道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溫寒煙身上。

除了她之外, 另一個被推倒風口浪尖的女人, 也不得不做了矚目焦點。

紀宛晴坐在司玨身邊,身體不自覺僵硬緊繃起來。

真尷尬。

她其實也不想這樣。

紀宛晴其實對溫寒煙本人並沒有什麽惡感。

看小說的時候她的確嘴過一兩句, 但是看小說代入女主不是正常的做法嗎?

更何況她連名字都和女主一模一樣,看到惡毒女配陷害女主, 生氣也是難免的。

穿越到小說裏來,雖然她受盡了苦楚,可是紀宛晴捫心自問,她接觸到的溫寒煙是真真切切、確確實實未曾害過她的。

紀宛晴不怨她, 只是羨慕她。

在溫寒煙不傷害她的前提下, 她也沒那麽想要傷害溫寒煙。

至少在她有選擇的時候。

但是現在, 她沒辦法,她要討好司玨, 為了活下去。

司玨是個瘋子, 她沒有辦法反抗他。

紀宛晴冷不丁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身上, 深晦沈郁,她擡起頭, 便對上司玨辨不清喜怒的眼神。

她身體瑟縮了下,仿佛又感受到被掐住咽喉,逐漸窒息的痛苦。

紀宛晴連忙低下頭。

司玨眼裏浮出滿意,居高臨下的情緒。

他伸臂將紀宛晴攬入懷中,掌心輕撫她肩膀,像是逗弄寵物一般安撫。

紀宛晴低著頭,安靜乖覺地縮在他懷中。

葉凝陽忍無可忍,直接拍案而起,看著上首毫不避諱親密摟抱在一起的狗男女:“司玨,你這是什麽意思?!”

司玨輕輕一笑:“字面意思,葉家主難道聽不出來麽?”

葉含煜坐在溫寒煙另一側,只是擡頭盯著溫寒煙,目光擔憂:“前輩……”

“還跟他廢話什麽!”空青則是直接跳了起來,他現在簡直殺人的心都有。

一只手卻輕扯他手臂,輕而易舉地將他攔下來。

空青怔然回頭:“寒煙師姐……”

溫寒煙面色如常,仿佛此刻大庭廣眾之下被退婚的人根本不是她。

她視線落在家仆手中木匣上。

溫寒煙其實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感覺,但是多少有點好奇。

好奇司玨口中所謂的補償,究竟能給到什麽程度。

在無數道意味不明的註視下,溫寒煙指尖微勾,一抹靈風將木匣打開。

她看見一柄長劍。

幾乎是同時,吸氣聲此起彼伏傳來。

“竟然是‘烏素’?!司少主竟然將‘烏素’贈給寒煙仙子作賠禮了!?”

“東幽鑄劍聞名,‘烏素’又是東幽最出名的一把劍——這可是如今的東幽老祖少年時親手鑄成!”

“傳言千年前東幽老祖一手‘烏素’,一手‘歸墟陣法’,名動九州,風光無限。‘烏素’簡直堪稱是東幽的鎮派之寶,司少主竟然就這樣給了溫寒煙?”

方才還略有些質疑他行事之人一下子無話可說,佩服得五體投地之餘,飛快地改口:“是我等方才目光短淺了……”

這可是烏素劍!

“司少主果真是情深義重之人!雖說退了這樁婚約,可這補償也算是給足了面子。”

“不僅是烏素劍,你們難道沒有看清托盤上那些東西嗎?”

“若不是搭上東幽,就憑溫寒煙這等如今無宗門護佑之人,恐怕這輩子都拿不到這樣多的珍稀靈寶。”

“司少主當真是個好人。”

葉凝陽聽得額角直跳,她簡直理解不了這些人的腦回路。

她實在按捺不住,反唇相譏:“好人?司玨身負婚約,卻同未婚妻同門師妹不清不楚,終日廝混,甚至在今日退婚之前,便已經將她接到自己的臨深閣住,這也叫好人?”

這些人是不是瘋了?!

司玨並未理會周遭旁餘聲音,自方才開口之後便不再說話,只是一雙黑沈的眼睛望下來。

穿過無數人潮,溫寒煙對上他的視線。

她愛劍如命,司玨是知道的。

曾經聽聞東幽名劍烏素,她向來不愛提要求的性子,都耐不住對司玨提了幾嘴。

想要在解除身上法印下山之後,第一時間讓司玨帶她去看。

原來他還記得。

溫寒煙突然覺得有些可笑。

一時間,她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怒。

喜在他將她一句話記了五百年。

怒在他分明記得,卻自始至終佯裝不知,直到這一刻。

不過,實際上是喜怒皆散,心底除了平靜還是平靜。

退婚,其實這件事情在他們初遇的那一天便該發生了。

然而命運作弄,竟然拖了五百年。

五百年前,司玨是與她齊名的天才。

但溫寒煙心裏清楚地知道,她與司玨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。

她雖然拜入五大仙門之首瀟湘劍宗,還做了“天下第一劍”雲瀾劍尊的內門弟子,身世卻極其普通。

她不過是凡人界一處村落得了機緣的幸運兒,走了大運被游歷至此的雲瀾劍尊看中,自此收入座下,命運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。

司玨卻不同。

他出身於四大世家之一,降生之初便自成丹田晉階引靈境,從頭到腳,從裏到外,都是個高人一等、目下無塵的人。

東幽司氏素來高傲,司玨自小眾星捧月長大,性情極為傲氣。

起初與司玨定下婚約時,溫寒煙除了驚訝,便只剩下感慨。

想必要不了多久,那位眼高於頂的大少爺,便會主動退了這樁婚事。

她當時這麽想著,卻沒想到自己卻只猜中了一半。

她猜中了前半段。

這樁婚事是東幽家主和當時的瀟湘劍宗宗主一同定下,司玨比她得知此事的時間早不了多久。

剛一聽說這消息,他便連夜從辰州殺到了南州,氣勢洶洶要親自退她的婚。

但她沒猜到的後半段是,見到她的第一眼,那個鋒芒畢露的少年便瞬間沈靜下來,仿佛周身掩不住的銳氣都收斂起來。

司玨留下了他帶來的那些天材地寶,卻沒有退她的婚。

自那之後,這位張揚跋扈的少爺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,不再跋扈張揚,不再任性妄為。

好像真的因為一紙婚約開始學會約束自己,開始學會責任,開始努力地想要未來的自己做一個好的道侶。

世人都說司玨是一把鋒利的劍。

而她是他的劍鞘。

讓他這樣鋒芒畢露的名劍,心甘情願地收斂了鋒芒。

但事實當真如此嗎?

命運是躲不開的,該是她的總會是她的。

晚了五百年的退婚,兜兜轉轉終究還是來了。

溫寒煙立在高臺之下,看著司玨的眼神無悲無喜。

上首一人高大俊美,一人小鳥依人。

兩人身側衣料不自覺摩挲在一起的時候,一種無聲而隱秘的暧昧氤氳開來。

溫寒煙靜靜看著,竟然覺得的確有幾分登對。

她瞇起眼睛擡起頭,窗外槐樹枝葉遮天蔽日。

細碎的日光穿透葉片間的縫隙,灑落在地面上,像是一片流動的碎金。

“你我現在年紀尚輕,卻如此草率定下終身。司玨,若你日後有了更合適的道侶,你會怎麽做?”

“怎麽可能?這世上不會再有人比你更適合我了,寒煙。”

“到那個時候,你會離開我嗎?”

“你怎麽總是問這樣的問題,便不能想著些你我的好嗎?”

“那你回答我。”

“那好吧,非要這麽說的話,當然不會。不過,既然你這麽問我,寒煙,若你日後遇上了更合適的人,你又是不是會離開我呢?”

“……若我說要離開你,你會怎樣?”

“這麽絕情?唔,讓我想想……若你當真離開我——”

——“我此生都不會再同任何人結為道侶。”

“……”

溫寒煙不是沒想過,在離開瀟湘劍宗後,她想起司玨的每一個瞬間,她都已經從他的沈默中預見了這一天。

她一開始也不是沒有怨過,既然這樁婚事橫豎都要作廢,為什麽還要浪費她的五百年。

也恨過,分明是他棄她於不顧,這樁婚憑什麽是他來退。

但現在,那些濃烈的情緒全都淡了。

溫寒煙覺得沒什麽不好。

退了婚,她再也不用去猜他是不是要走,會不會回來。

從此他們再也沒有關系了。

溫寒煙伸出一只手,或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平淡,又或者是她曾經以身煉器的名聲太響亮,氣勢也太盛,在這種詭異的平靜下,更讓人不安。

她甫一伸手,捧著托盤的家仆竟然手中一抖,條件反射向後退了一步。

溫寒煙看他一眼,家仆對上她視線,一時間有點怔怔的,沒再動了。

溫寒煙指尖撫上烏素劍身。

烏素劍通體烏潤,極黑極寒,在燈火下反射著凜冽的寒光。

流雲劍早已有了裂紋,這把烏素劍,還當真是送到了她心坎上。

溫寒煙並不出聲,只是低著頭撫劍,一下又一下。

像是在出神,又像是在單純專註地感受名劍的觸感,愛不釋手。

她會收下嗎?

幾乎所有註視著這一幕的人心裏都不約而同地生起這個疑問。

無論怎麽說,被當眾退婚還是極丟臉面的事。

若是沒有絲毫反抗便收下這些賠禮,簡直是毫無血性,愧為修仙中人。

但司少主又的確給得實在是太多了……

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溫寒煙會這樣忍氣吞聲,接下這些賠禮時。

砰——

一道淩厲劍氣橫掃而過,家仆手中托盤木匣各類靈寶應聲翻倒在地。

“她在幹什麽,她瘋了嗎?!”

全場嘩然。

溫寒煙一劍掃開司玨送上的賠禮,司玨猛然沈下臉色,按著桌案傾身而起:“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溫寒煙立在一片狼藉之中,放在世面上千金難求的靈寶散落在她腳邊。

她慢條斯理掃一眼,輕輕扯了下唇角:“沒什麽別的意思。”

溫寒煙擡起眼,“抱歉,司少主。你這些東西,我看不上。”

“她說什麽?!”

眾人難以置信地盯著她。

“這麽多寶貝,她竟然說自己看不上。”

“她以為自己是誰?還是曾經那個風光恣意的瀟湘劍宗首席嗎?”

“依我看,司少主都給得多了。以她如今的身價,根本值不上這些東西。”

周遭一陣躁動,空青卻只盯著溫寒煙看,眼神亮若星辰。

“寒煙師姐,我們接下來怎麽做?”

葉含煜也上前護在溫寒煙左右,將那些明裏暗裏的視線擋下,“前輩,無論您如何選擇,我都永遠站在您這一邊。”

“還有兆宜府。”葉凝陽插進話來,不悅睨一眼葉含煜,“邀功只想著你自己那一份,小肚雞腸。”

她上前將手肘搭在溫寒煙肩頭,下頜微揚,“你我聯手,幹翻他們如何?”

分明隔著兩層衣袖,但溫寒煙卻感覺到一股熱意穿透過來,像是一團火,將她渾身的血液都燒得沸騰起來。

方才的心情其實不是第一次感受到。

上一次,好像還是她聽聞雲瀾劍尊要收紀宛晴做真傳弟子。

分明是差不多的境遇,但是這一次,在冷淡平靜之下,她內心深處好像沒有那麽慌亂了。

可能是因為,上一次她經脈盡斷,重傷未愈。

但這一次她有修為,有底氣。

不過更多的,是她身後不再空無一人。

有那麽多人支持著她。

她不是孤身一人。

自從溫寒煙一劍掀翻了東幽賠禮之後,整個宴席便淪落在一片混亂之中。

陸鴻雪立於人群之後,見狀趁機冷喝一聲:“竟敢在東幽宴席上動手,快控制住她!”

此刻太過嘈雜,一時間竟也分不清這道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。

東幽家仆方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懾住,被這道聲音猛然拽回現實,也顧不上這聲音究竟是不是他們少主發出的,二話不說便圍向溫寒煙。

此次是宴席,而非其他什麽需要動手的場合,再加上在場大能眾多,諒也出不了什麽大事。

所以被安排在此處的東幽家仆,修為不算太高,然而為了撐起排面,人數卻極多。

就這樣烏央烏央湧上來,浩浩湯湯,氣勢洶洶,極為震撼人心。

溫寒煙按在劍柄上的手微微一頓,神情稍顯出幾分凝重之色。

她並不打算同這些東幽弟子浪費時間,浪費修為。

她的目標只有司玨。

但這些東幽弟子卻像是驅不散的蟲子,剛揮開便再次蜂擁而至,數不清,甩不脫。

一片烈火般的紅在這時闖入視線,兆宜府護衛趕在東幽家仆近身前,便率先一步將溫寒煙牢牢護在正中,整齊劃一地拔劍,冷眼看著對面。

熾烈似紅楓的身影緩步走過去,所過之處,兆宜府家仆自發朝著兩側撤後一步,讓出一條可供通行的路。

葉凝陽自人馬正中走出來,紅衣烈烈,窄刀嗡鳴。

“有我兆宜府在此。”她囂張一笑,“我看誰敢碰她?”

幾乎是瞬間,東幽和兆宜府便交起手來。

葉含煜反手甩了個法器,整個殿內被虹光籠罩,萬千劍雨轟然砸落,將地面上砸出幾個深坑。

不少東幽家仆躲閃不及,被靈光凝成的巨劍死死釘在地上,艱難掙紮。

也有人眼疾手快,飛身避開。

然而一道泛著冷芒的細絲閃過,幾人訝然一瞬,尚未來得及反抗,便被幾根幾乎沒入空氣中的細絲束縛住手腳,狼狽跌落在地,蠕動翻滾著躲避緊隨而來的劍雨。

“前輩,這裏有我和姐姐在,您大可放心。”

“司玨此人,就交給您了。”

葉含煜一只手拽進千機絲向回一收,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痛呼聲中,他回過頭示意司玨,語氣簡直比她本人還要憤慨,“非得把他脫了一層皮不可,不然根本解不了恨。”

虛情假意那麽多年,遇上新歡便廣邀賓客大擺宴席,特意將退婚之事昭告天下。

這種無賴又無恥的行徑,簡直為人所不齒,葉含煜理解不了,為何在場竟有人能厚著臉皮誇他一句“情深義重”。

葉含煜眼底浮現幾分戾氣,轉身松開千機絲上拴著的幾個昏死過去的人,勾住一塊白玉遠遠拋過來。

“前輩,接好!”

婚書入手,溫寒煙收攏五指。

白玉質感溫涼,精細紋路凹凸不平,硌得她掌心生疼,就像是她和司玨的這段婚約,華而不實,只會讓人難堪。

兆宜府到底是賓客,葉凝陽帶來的護衛數量有限,即便各個都是精兵強將,卻還是抵不過東幽人海,不多時便隱隱被逼得向後退去。

有人察覺到溫寒煙的動向,連忙繞開兆宜府護衛追過來。

“快攔住她!”

“她要去找少主!”

無數東幽家仆緊隨身後,就像是聞著花香氣甩不脫的蜜蜂,窮追不舍。

眼見著要被圍攏上來,溫寒煙眉心輕蹙,旋身拔劍,正欲同追兵纏鬥,一道雪白身影倏然攔在她面前。

“寒煙師姐,他們就交給我!”

空青將鴻羽劍舞得虎虎生風,跟在溫寒煙身邊這麽久,他也不是白跟的,再怎麽說也學到了不少,竟當真一劍蕩開了追兵幾寸。

他趁著這個空隙回過頭來,“上次朱雀臺沒能幫上你,我一直於心有愧。”攥緊了劍柄,他唇角微揚,眼睛裏漾起滾燙的溫度,“這一次,便讓我得償所願吧。”

溫寒煙用力抿了下唇角,遲疑片刻後,堅定轉身離去。

“小心。”

被關心了,空青眸光愈發明亮,“寒煙師姐,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,我不比他們任何人無用!”

惡狠狠重新逼上來的東幽家仆們霍然一楞,怎麽感覺面前這個人氣勢比方才更盛。

半信半疑停頓片刻,便看見這白衣墨發的俊秀青年重新轉過頭來,看著他們的眼神仿佛冒著綠光,像是盯上了獵物的野獸。

“來啊。”他咧開唇角,露出一抹陰沈的笑容,“咱們過一過招。”

東幽家仆們不自覺打了個激靈。

“……”

這真的是只有天靈境的劍修嗎?

恐怖如斯!

翩然白衣落於視野之中,紀宛晴聞到一股清清淡淡的梨花香。

梨花。

她簡直討厭死梨花了。

腦海中瞬間閃回很多畫面,除了被迫佩上的梨花釵以外,更加冗餘的聲音一同回蕩在耳邊。

“寒煙體香便是梨花味道的,你身上卻沒有。”

“果然,假的就是假的,饒是已經如此刻意去模仿,卻還是根本不及她半分。”

那時她滿眼驚惶,雙膝緊貼在地面上勉強爬到季青林身邊,顫抖著伸手拽住他的衣擺。

“我可以的,我有辦法。”

“求你,師兄,求求你別放棄我。”

紀宛晴哪有什麽聰明辦法,不過是日日天不亮就爬起來,睡眼惺忪地將染著梨花味道的香膏往身上塗。

好不容易收拾妥帖,卻又得了一句“太濃,濃得諂媚,低俗。她向來不會如此。”的評價,不冷不熱的,卻仿佛冬日裏一桶冰水兜頭將她淋透。

是啊,她從來都不是溫寒煙。

她不及溫寒煙半點。

紀宛晴擡起眼來,看著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。

她們的眉眼果真像,盡管不是第一次看,但是每一次看,她還是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慨。

還是來了嗎?

女配黑化,將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,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虐文主線。

紀宛晴渾身發抖,拼命地縮到司玨身後,像是瑟瑟發抖的雛鳥。

“阿玨,救我——”

溫寒煙這麽強,她拿什麽跟溫寒煙拼?

司玨!

只有司玨能救她!

身後傳來牽扯力道,微弱,像是剛出生的小動物。

試探之中,帶著一種全身心的依戀。

令人無法拒絕。

司玨凜冽擡眸,單手護著紀宛晴,另一只手靈活掐訣。

地面上法陣符文自他腳下攀爬蔓延開來,一尊靈光凝成的天尊像參天沖破屋頂,單手掐降魔印,另一只巨掌轟然按向溫寒煙。

如岳的威壓鋪天蓋地傾軋而來,溫寒煙幾乎呼吸不暢,克制不住要被壓得跪倒在地。

她反手以劍撐地站直身,偏頭吐出一口血。

司玨如今是什麽修為了。

應當至少已有悟道境。

溫寒煙染血的唇角緩緩扯起一抹弧度:“來得好。”

只是差了一個境界罷了。

她做得到。

【寶貝,你還楞著幹什麽!快用技能心法!】

龍傲天系統在識海中焦急催促。

溫寒煙堅定搖頭。

她擡頭看著幾乎吞噬她的天尊像,握緊了手中的劍。

今日,她要用自己的劍打敗他。

溫寒煙胸口血氣翻湧,仿佛聽見司玨的聲音自悠遠的歲月傳來。

“這傷是哪裏來的?”

她淡淡垂眼:“不過是破了個口子,明日便好了,不礙事。”

少年司玨皺眉不悅道:“怎麽會不礙事?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,我是東幽少主,是東幽未來的家主,而你是此生唯一能夠同我並肩而立之人。”

“我要你什麽災病傷痛都沒有,平安順遂。”

而此時此刻,青年司玨站在她不遠處,秾麗俊美的臉被法陣靈光映得發白,眸光冷淡地註視著她。

下一瞬,天尊像一掌無情砸落。

罡風浮動溫寒煙臉側的碎發,露出那張漂亮到驚心動魄的臉。

她不偏不倚迎著浩蕩的靈光,一劍刺出!

“我不在你身邊,好好照顧自己。不過沒關系,日後你嫁入東幽,便有我來照顧了。”

“寒煙,別讓我擔心。”

高大的天尊法相擡起一掌,掌風迎上劍意,靈光顫抖著糾纏在一起,呼嘯而來。

溫寒煙飛身一點墻面旋身而起,自上而下對準天尊像的頭頂,又是一劍!

劍光震蕩開來,仿佛跨越五百年的歲月,斬碎那些縹緲的誓言。

“我時常慶幸能遇見你,放眼整個九州,都不會有像你這樣好的人了。”

“寒煙,我們一定要一直在一起,你修劍道,我便替你鑄劍。終有一日,我鑄名劍,你做名動九州的劍修,然後我們一同破碎虛空,飛升上界。”

“在那之前,把我放在心上吧。”

“就像我對你那樣。”

眼前畫面朦朧,溫寒煙幾乎脫了力,她口腔裏盡是甜腥血氣,那是她自己的血,很痛,但她只覺得快意。

她看見司玨驚疑不定的臉,那張臉緩緩扭曲,變成另一張幾乎一模一樣,卻更顯青澀的臉。

那張臉上露出溫柔的笑,仿佛比暖陽還要耀眼幾分。

“寒煙,我會永遠待你好的。”

溫寒煙用盡全力揮出一劍,天尊像破碎,靈光湮滅遁入虛空,零零散散的光點墜落下來,像是五百年前一場流星雨。

這些年嗔癡愛恨,也仿佛隨著這一劍——

盡數斬斷。

司玨克制不住“噗”地噴出一口血,法相破碎反震上他通身經脈,在那一瞬間,他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的身體。

隨即,知覺慢慢回籠,他感覺渾身發涼,像是堅冰順著四肢末端寸寸向上冰封,不用他去思考,身體的本能已經告訴他,此刻自己多半已經是失禁狀態。

司玨臉色一僵,擡手便要再次掐訣。

但他雙臂都被反噬得刺痛不已,眼前蒙著一片血色,尤其是右臂,仿佛自骨到筋一寸一寸繃斷,根本動彈不得。

“溫寒煙……”

溫寒煙在狂風中擡眸,青絲貼著臉側飛揚,她拭去唇畔血痕,一步一步走到司玨面前。

這就是她親手給自己的答案。

司玨本能地向後躲,但他倒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,只能狼狽地緊貼在地面上,雙足用力蹬地向後挪動。

“你——”司玨愕然看著溫寒煙。

他自幼負盛名,雖然身為陣修不擅近戰,可這麽多年來,也不至於被什麽人像方才那樣壓著打。

他發現方才在溫寒煙手底下,他竟然接不下一劍。

刷——

劍芒閃過,流雲劍不偏不倚橫在他頸側。

“你自幼受東幽家訓規束,卻似乎從未有人教導過你,不得輕量於人。”

溫寒煙看也不看臉色蒼白的紀宛晴,她幾乎呆滯住了,不知道是因為害怕,還是因為不敢相信,怔怔看著溫寒煙。

“今日,我來教你。”

溫寒煙將劍刃向前遞了一寸,司玨臉色很難看,但此刻命門受制,只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。

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,莫欺少年窮。司玨,你日後好自為之。”

司玨眼睛猛然睜大。

溫寒煙高揚起另一只手,婚書在她掌心泛著瑩潤光澤。

她眼也不眨,重重將它砸落。

喀——

清脆的破裂聲響起,婚書瞬間被她摔得支離破碎。

溫寒煙覺得不夠,又將腳底踩上去,又用力碾了碾。

司玨盯著被摔得粉碎的婚書。

這粉碎的婚書,就像是響亮的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,連同著被溫寒煙一劍一同粉碎的自尊。

簡直是奇恥大辱。

宴會一片淩亂,司召南站在角落裏。

他只淡淡掃一眼亂做一團的人群,視線定格在高臺之上浴血仗劍的白衣女子身上。

司召南手指輕輕勾了下,一抹綠意鉆入袖中,一瞬即逝,仿佛未曾存在過。

幾乎是同時,被溫寒煙扔在芥子裏的香囊閃爍了一下。

隨即迅速黯淡下去,好似什麽都沒發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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